老家房后向西不太远有连绵的小山包，小山记不清过去是否有名字的，听说还与古代什么大人物有关系。不过，和州老城区几番改造之后，山包早已变成了整齐的小区楼。我只记得山包附近有池塘、小河溪，灌木草皮繁茂，野花多，野菜多，野雀多，蚂蚱、蛐蛐各种小虫也多，春光好时，小山色彩艳丽，女孩们唱歌采花打小沙包，男孩们追逐斗鸡打弹弓（斗鸡不是斗公鸡，是单腿盘起相搏的一种游戏），是缺少娱乐的孩子们的好去处。

老妈是一个懂“生活”的人，在我和姐姐的记忆里，即使童年的我们家里那么困难，老妈也能用很有限的资源，把家里的吃穿用住打理得很好，没让我们姐弟俩感到“受累”，每天都是欢欢喜喜地上下学，和童伴们疯玩。

老妈基本没什么文化，年青时老爸倒是教过她识了一些字，初时已能勉强读文章，但因老妈忙于生活，平时也没什么书报读，日子一久，基本还给大自然了。不过，老妈有智慧，手又巧，普通的蔬菜经老妈巧手一翻炒，也没用什么特别的调料，味道却喷香，滚滚下饭，偶尔老妈买来菜场下市后的便宜鱼肉，要么腌制，要么红烧，要么配上辣椒或咸菜小炒，对于我们来说，也都是绝顶的美味。衣服鞋子，老妈跟着别人瞄上几遍，自己就可以作出小样，然后拼布、纳底，也都有模有样，我们穿着很显精神，邻居们就夸我妈手巧。对我们姐弟的学习，因老爸开始时还在外地工作，基本是属于“散养”，但该学习该做作业的时候，老妈不会打扰我们，书本费用，怎么从牙缝里挤，也不会落下话柄让我们交齐的。在那个物质贫乏我家又特别穷的年代，小时候是没什么玩具娱乐的，印象中只有在自己十岁生日时，一位大伯给我买了一副蓝色的塑料墨镜，珍玩了很多年。不过，老爸偶尔会买一两本小人书，我们姐弟会翻看很多遍，爱不释手，老妈有时会埋怨几句，说老爸又花了不该花的钱，不过那些小人书一直被老妈保存的很好，在一个黄漆书箱中，算是我们家文化的原始积累。

春天来时，老妈就会到后面的小山包上挖各种野菜，再后来搬到马鞍山的江边住时，会到江边挖很多野蒿，用麻袋捂着，不时浇水催发出更多的嫩芽，炒蒜炒辣椒炒干子都好吃。有时候星期天（那时候还没有双休）作业写完了，老妈会带上我们姐弟一同去挖野菜，我们在野花满地的江堤、桃花灿灿的山坡来回奔跑，姐姐喜欢折回结着很多花苞的花枝，枝根稍微烧一下，插到玻璃瓶用水养着，花枝多时加少许食盐，这样能开好多天，家里顿时有了春色。采挖的那些野菜，同样充满春天的味道，老妈翻炒后香气四溢，非常可口，偶尔要是包上一顿饺子，开水下锅再煮上三滚，淋上酱油、芝麻油，撒上葱花，那味道绝对是美掉了下巴。

从和州小城搬迁到马鞍山后，老妈也找到工作，家里渐渐比以前宽裕一些了，也到了我们姐弟长身体的时候。除了必要的家用，重要的开支就是要保证我们姐弟的营养，搁现在看，觉得这不是问题，但当时老爸老妈的收入都不高（其实是普遍都不高），如何把“肚子”摆弄好可不是容易的事。男孩子肯定是要皮一些，我经常跟同学在山、林、苇荡乱跑，衣、鞋破了就要打“眼”，常见的部位有胳膊肘、袖口、双膝、鞋跟、鞋尖等，亏得老妈手巧，她会用颜色相近的布给补上，针脚细整。而老妈好像很多年没怎么添置好衣裳，家里几件陈旧的老家具一直也没换，但锅里的饭菜确实改善了不少。看着同学家里陆续添置了彩电，我们就非常羡慕。一次我就吵吵着：“我们家怎么不买彩电，看看人家不都是少吃俭用几个月，才买了彩电，我们家天天吃肉，哪能有钱？”老爸则说，“你们不懂，民以食为天，我们家就是要管吃好。”因为老妈厨艺好，菜也是好菜，当时住的是一条有通廊长道的楼，十多户人家门前是一条通道，邻家的孩子到了饭点，闻到我家饭菜香，就常常跑来喊叔叔阿姨，老妈总是盛一些菜给孩子们吃。当时确实不懂，其实是父母为了保证我们姐弟的营养，保证孩子们长身体的需要。不过，也因此培养了我们家比较注重饮食和养生的好传统，吃食方面我姐和我都从不吝啬，更不会贪图便宜买劣质货，也比较注意锻炼身体。

等到我们姐弟先后上班有了工作，家里条件慢慢彻底好转了，成家、购房，姐弟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，等两个孙子出生，老爸老妈陆续退休，开始了真正的养生生活。在我们小时候，老爸是最爱读书看报的，而且因为老爸喜欢体育运动，走南闯北见识多，又特别会讲故事，老妈就一直是很好的听众。等到了退休，老妈的生活反而更丰富了，展现了老妈特有的高情商。老妈退休不久，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晨练圈、购物圈、朋友圈、牌友圈，大家谈天说地，经常开展一些采风、娱乐、赛事、聚会活动，见识渐渐广博，时尚的信息、知识点、热门事物跟老妈说起来，她一点儿不陌生，甚至经常说一些很有智慧和哲理的话语，比如对孙子们的学习，老妈就说：“努力过就好了，不一定非要上多好的大学，大家都去上好大学，那平常的工作以后谁做呢？”，说的道理让我们也佩服老妈的开明和睿智。一天我难得起得很早，就去附近的市政广场公园晨练，竟然在广场遇到了老妈，于是我拿起手机给她拍摄录像，老妈正在打太极扇，一转身看到了我，就很惊喜，然后看到我摄像，太极扇就练得更是起劲，她精神抖擞，看着儿子拍摄更满脸是笑，好像是大记者在给她采访，还高兴地给同伴们介绍。

拍好的视频我配上音乐做成了小剪辑，发到家里的微信群，老妈就和老爸兴致勃勃地观看，我们去吃饭时很有兴致地谈论起来，老妈又说天都暖和了，现在疫情防控也放开了，外面的景色那不是更好。我们就心领神会，我和媳妇就约了父母，双休日驾车带他们去踏春赏花，老妈老爸就非常高兴，和我们详细约好了时间、行程。

当天，二老都穿得很整洁很精神，老爸还难得套上了西装，带上了小背包小水壶。其实马鞍山周边赏桃花的地点很多，但太远的不方便，就到石塘人家小景点去玩。石塘分前、后石塘，有蜿蜒的河塘、塑胶小道环绕，水边绿柳、花树繁茂，附近的农家小院很多，又都有农家菜，老爸老妈喜欢咪点小酒，那里就很合适，景区不大免费，玩起来人也不累。一路上，看到石塘的农家建设得很有风格，河塘四处青草绿树，粉色的桃花成片成片地盛开，花香四溢，摆摊的在热情叫卖，饭庄的在广告拉客，游客们也不少，孩子们在嬉戏玩耍，花林间、木廊亭，不时有民间艺人的歌乐声传来，很是热闹，老爸和老妈都非常高兴，还说了很多以前的故事，也很配合地和我们拍照摄像，说以前觉得拍照挺烦人，现在发现没事看看照片和录像，还真挺有意思，能回忆起很多趣事。不仅如此，有几次请游客帮我们合影，看了画面我们感觉不太理想，老妈就积极地给我们拍照，说要展示一下她的摄影技术。到了一处偏僻的农家小院附近，我和媳妇看到这里成排的石木民居很别致，竹篱花园、石砌墙基、桃花掩映院落，非常好看，就让老妈帮我们拍照，老妈连续拍了很多张。

晚上回家我整理照片，发现老妈拍的照片人物在画面中太大，景色却虚化了，没怎么拍进去，有点可惜。过了几天，把自己用喷墨打印机冲印好的照片带给老爸老妈看，他们一边看一边开心地笑，似乎重温了那天踏春游玩的快乐，我却突然明白了，在我们的眼中，有风光美景才是春色，而在老妈老爸的眼中，家人就是春景，他们的潜意识里，有家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无边的春色，他们过往的生活，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艰难困苦，有的都是春花盛开般的满足和欢乐。（仝志明）

本文原载于《98858vip威尼斯》2023年09期